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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：2025-08-31 10:54 点击：113 次

南星——寂然的角落东说念主

文/吴佳骏

一、南星是谁

文学界到底是喧嚷的。在由这喧嚷的船桨所翻搅、摇荡起的浪花之上，游弋着无数混身插满了鲜花的杰出人物。他们或拍舷起舞，或逆风而歌，以各式方式蛊惑着拥趸的眼球，乐享着俗世的见效所带来的荣耀和后光。他们所到之处，无不蜂追蝶恋，光彩照东说念主，受到追捧。‍‍

然则，另有一类作者，他们闲隙自持，不为名利所诱；既不奉迎巴结，也不投契钻营，远隔圈子，选拔角落且甘于角落，游离于主流价值之外，只肃静地熏陶我方的文学沃土，凭借自身的才华、实力和赤诚之心，襄理着文学的尊荣。由于他们较少粉墨登场，同业都不辩论他们，驳斥家也不眷注他们，致使广大读者连他们的名字都没传闻过，因而他们被文学界所遗忘也等于注定的了。即使偶有少数几个知友，在他们辞世时曾鼎力推介过他们的作品，也会很快被众声喧哗所苦衷。因为，大众眷注的焦点，永远是鼎沸的滚水或烧红的烙铁。对于既无权势又无老本的作者，纵使其再有实力、再才华横溢，也无法制造出话题和事件，以博取看客的应允。及至他们身后，其作品也便随之隐入尘烟而无东说念主问津了，真实生亦寂然、死亦寂然。

南星等于这样一位作者。

真话说，我在编《寂然的灵魂——南星作品全集》之前，很长一段时分不知说念有南星这个东说念主，更不知说念他的文章竟然写得那么纯碎、纯正，美不可言。绝不夸张地说，他的才思是要卓著他同期代许多众所周知的大作者、名作者的。

可就是如此优异的一位作者，清楚者却寥寥，真实羞煞我等自称疼爱文学，或从事文学创作和商榷使命的东说念主。目下边世的各样中国现代文学讲义和史著，鲜少说起南星，在开阔文学商榷者或驳斥者的笔下，也未见关联于南星作品片言只字的评介。我曾问过几位供职高校的中语系教会，熟不熟悉南星这位作者，他们都说不甚了解。只要其中一位，说南星好像是骤一火区作者，至于他的作品，却从未读过。

我与南星的作品结缘，始于张中行先生的一篇文章。那是多年前，一个微雨沾衣的黄昏，不知因何，我的心中老嗅觉被一团愁念念淤塞着。为遣怀，索性从书架上抽出张中行先生的《红楼旧影》一书，胡乱地翻看起来。哪承想，书刚开放，我的眼神就被其中一篇文章给蛊惑住了，此文的标题就叫《诗东说念主南星》。在该文中，张中行先生讲到一件趣事，说南星有次搬了新房，屋内枯竭工具，问他何如办。于是，张中行先生只好陪他去宣武门内的旧木器铺置办产物，成果南星毫无主见，全凭张中行先生冷落该买哪些必备用品，南星只在旁侧点头说：“是是是，对呀！”只要一次，他暗示了意见，是先在一家看了一张床，转到另一家又看了一张床，问过价格之后，南星忽然问店主：“你这张床比那一家好得多，要价反而少，这是为什么？”问得店主一愣，十分诧异。阿谁时候，旧货都是不言二价的，这样一问，营业天然难以成交。离开之后，张中行绝不客气地告诉南星，不该当着雇主的面称赞它的床物好意思价廉。南星一听，才粗疏偷安地说：“我就是糊涂，以后决不再话语。”读到这段笔墨，我不禁莞尔，合计这个老翁子真实太可人了。

随后，张中行先生以金石之言，夸赞南星不仅诗和散文写得好，翻译也强横，说他的文笔文句清丽，情致绸缪，常使东说念主预想庾子山和晏几说念；译笔则婉约流利，如其翻译的《吉辛漫笔》《呼啸山庄》，他都爱读。何况，张中行先生还借张华对陆机的评价来评价南星，说他要么是“患才多”，要么是“患诗情太多”，以至于“世情太少”，在文学上应该设立的竟莫得设立，至少是莫得设立到应该有的高度。张中行先生说：“我往往预想他，但不敢自信能够完全剖判他。有些东说念主惯于从名义看他，冲动，孩气，近于不达时务。其实，南星之为南星，也许正在于此。我个东说念主生于世俗，不脱世俗，天然也有些幻想，知说念诗情琴韵之价值，但是等于坐井中而空想天上，实在是望说念而未之见。南星则否则，而是生于世俗，不粘着于世俗，不单用笔写诗，何况用生活写诗，换句话说，是平方生活在诗境中。”

读罢此文，我掩卷千里念念良久，不但可爱上了他笔下这位书呆子气和孩子气皆备的东说念主，何况心中的愁云似乎也淡了些。

今昼夜里，我便上网搜索南星的作品，想一睹风姿。可惜网上险些莫得，只稀薄找到他的几首诗作和几篇散文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篇《来客》，写暮夜里的小虫子对一个寂然灵魂的造访。短短千余字，不管语感和才思，照旧作风和意境，都号称上乘。

那晚之后，我一直牵记取南星这个名字，也被他那几篇随笔佳构所投降。我念念忖着，如何才调找到更多的南星作品来拜读，但他的作品委实太难找了。仅我搜索到的有限贵府自满，南星是张中行先生在北大修业时的同窗，还跟辛笛、金克木等先生走动过密。胶柱鼓瑟，我进一步知说念；南星生于1910年，卒于1996年，原名杜文成，曾用一名林栖，河北怀柔东说念主，曾先后任教于北京孔德学校、贵州大学，1950年起执教于国际关系学院英语系。著有散文集《蠹鱼集》《松堂集》《甘露巷子六号》，诗集《石像辞》《离失集》《三月·四月·五月》《春怨集》，译著有《一知半解》（温源宁著）、《清流传》（辜鸿铭著）、《尼古拉斯·尼克尔贝》（狄更斯著，合译）。

搞了了南星的基本情况后，我若干生出几分喜悦，以为按照其简介中枚举的书目，便可逐个查寻。谁料，南星生前出书的总共著述，在他升天后几无重版。而他已出的原版竹素，若不是已被藏书楼储藏，也已被打入贵府室的暗阁了。我的心未免惆怅起来，从此寻找南星竹素的信心也随之减轻，但仍会时往往地将在网上搜索到的那几篇南星写的散文调出来品读，享受一种艰巨的阅读之好意思。

很长一段时分以前，就在我都遗忘了还要赓续去寻找南星竹素这件事的时候，一次我在电话里跟林贤治针织聊文学，他不测中提到一册书，说那本书写得好，书名叫《甘露巷子六号》，冷落我也去找来读读。我心里一惊，问他是不是南星写的那本《甘露巷子六号》，林针织说没错。挂断电话，我坐窝去网上查找，成果发现海豚出书社在2010年8月重版了此书，由陈子善先生编选，此书是南星升天后初次出书其作品。我赓即下单，网购了一册。展读之下，竟是那样的如获至珍。这册只要一百余页的小书，我不知读过若干遍，越读越明白什么才是好散文。于是乎，我寻找南星竹素的激情再度爆发。

接下来的几年时分，我将主要元气心灵都投注在了寻找和编选南星作品的使命中。其中的甘苦和落魄，我已在《寂然的灵魂——南星作品全集》一书跋文《寻找南星》一文中作念过详细叮嘱，在此不赘。

值得说起的是，像南星这样的作者，倒也并非完全莫得知友。张中行先生自不消说，陈子善先生等于极其喜爱南星散文的，否则，他也不会将《甘露巷子六号》编选后再行出书。而早在这之前，他在协助钱谷融先生主编《中国现代散文佳构文库》丛书时，就曾在《一针一线总关情》卷中，收录过南星的《庭院》《晓行》《寒日》和《松堂》四篇散文。在新版《甘露巷子六号》这册小书中，陈子善先生除按原书重版外，还增补了南星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创作的一些集外散文和驳斥，故陈先生对南星作品的发掘、整理和推介，功不可没。他在该书的“出书说明”中这样写说念：“南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因翻译温源宁的《一知半解》而风生水起，其实，他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已有文名。他领先是位诗东说念主，其次是散文家，然后才是翻译家。他对我说过‘在散文方面我并无得益可言，不外还算是有些兴味远程’，这是他的自谦。他不但是‘京派’散文名家，就是放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散文史上，他亦然独树一帜的。我可爱他的散文，他的笔墨清新婉约，流利可诵，尤擅长在千字文高下的短小篇幅中营造忧郁的氛围，深长的意境，引东说念主遐念念。”在文章收尾，陈子善先生更是坦言：“我早就想为南星先生编选散文集了。许许多多文学成就远不如他的作者，早已出书了选集、文集乃至全集，而他直到升天，不管诗集照旧散文集都未能重印或新编出书，文学史家也未对他的诗文给予应有的眷注，实在是件缺憾的事。”足见陈先生对其作品之敬重，以及为其作品鸣不屈的真挚之心。

《甘露巷子六号》重版后，曾引起过一些眷注。梁文说念就曾在其担纲主理的凤凰卫视中语台念书节目《开卷八分钟》里保举过此书。梁先生启齿便说：“我念书太少，是以好多前辈作者原来额外强横，但是我以前尽然连听都没听过，比如我今天要给大众先容的这本书《甘露巷子六号》，它的作者南星。”继而，他对答如流地分析了书中几篇南星写的作品，将其视为“民国版的宅男札记”。临到末尾，梁文说念有感而发地说：“他就这样写下去，很奇妙的地方是写散文的笔墨额外轻，问题是总共构句模范又额外绵密，于是渐渐营造出每一篇文章都有一种如梦似幻的嗅觉……”

扬之水见到此书后，也写过一篇先容文章《对于南星先生》。几十年前，她曾与南星先生有过走动，还担任过南星译著《女杰书简》的责编。据扬之水在文中回忆，算作责编的她，曾撰写过一篇随笔《诗东说念主南星》，发表在1991年7月27日《文汇念书报》，签字“雯子”。在此文中，扬之水援用过南星在一册诗集的序论中说过的话：“这些梦到当今还是是陈腐的何况离这世界一天比一天迢遥，纪录它们的纸页也破败生霉，不外假如有所回顾不算是不法，在我的凉爽艰辛的生活中偶有几分钟休息的时候，它们就像完全灭亡的古画相似回到心念念里来。……天然是没灵验的了，因为这个时间敕令东说念主类保留着体魄而健忘灵魂，这一册小书印出来又是一个舛讹，辛亏印数小数，寰宇广大，散碎的黄叶不久便片片飞尽了。”从这段引文中，咱们略可考察到那时文学界的近况，以及南星对我方作品红运的哀戚之叹。就地，扬之水评说说念：“半个世纪之后，这话似乎不辛亏言中。诗东说念主早年那些‘文句清丽，情致绸缪’的文集、诗集，是否还会重印？而千里默多年之后，诗东说念主的名字是否会被众东说念主遗忘？这些，我都不可知说念。但生活中会真的莫得诗么——假如东说念主类尚未健忘灵魂？即使那陈腐的逝去的梦已不可追回，东说念主总照旧要作念新的梦吧。”

对新版《甘露巷子六号》给以撰文保举的，还有沈胜衣和姜德明两位先生。沈胜衣在其驳斥文章《海豚驮来了那颗南星》一文中说：“像诗东说念主、散文家、翻译家南星，终末一次创作结集于今已有六十多年，海表里都不曾印行过他的书（除了翻译作品），也不受主流文学史家珍视，我汇集到的评介笔墨不外十来篇，大大宗照旧驳斥他东说念主或其译著而顺笔及之的。”沈先生还写说念：“关联词，南星是一位确切的诗东说念主。不是每个‘写诗的东说念主’都称得上‘诗的东说念主’，南星却正配。张中行写记前辈友一又，题目一般就用其名号，对南星却少有地加了这一定语，是庄重而确切的。他亦然一位确切的隐士。不仅现实生活隐于乡间，让张中行倾心艳羡、自叹汗下；更在文学界名利圈中不显山露珠，解放后寂寂无名，隐掩埋没。”

而姜德明则在《读〈甘露巷子六号〉》一文中这样言及南星：“南星先生一度旅居贵州教书，留住了书中的《山城街说念》等。很快他又回到了北平。解放后，他在一所高等学校教外语，他是北大西语系毕业的，一世也莫得离开本行。退休后，他回到故乡怀柔县假寓，不想旧居因展宽说念路而被拆，他又回到城内学校的寝室来。客岁病逝了。这之前，他的老友张中行先生曾与我筹商，要借南星先生的诗集和散文集，说是国外有知友要给南星出一册较皆全的诗文集，其后也莫得了下文。半个世纪以来很少东说念主再拿起南星的名字，海表里都不曾印过他的书，不知为了什么。”在写此文之前，其实姜德明还曾写过两篇评价南星的文章，一篇叫《南星与〈文艺时间〉》，另一篇叫《南星的〈松堂集〉》。前者主要梳理了抗战得手后，南星主编大型文艺刊物《文艺时间》的一些旧事；后者除主要概说出书《松堂集》的筹商情况外，还对南星的散文发表了想法。姜先生说：“作者在谈到他的诗集《石像辞》时说：‘……天然有些凄楚，但我的心念念是柔软的。’我想他的散文基本亦如此，名义上看委婉，致使有点忧郁，内心则充满了对生活的疼爱。他的散文比较含蓄，直接写东说念主物行动的少，借景物表达我方的神思者多，以写东说念主的情绪为主。我在读英国散文家兰姆和吉辛的散文时有此嗅觉，读我国梁遇春、缪崇群、陆蠡的散文也有同感。”文末，姜德明还书不宣意地写说念：“我从张中行先生那里探问到南星先生的地址，方才知说念近三十年在文学界上还是失散了的诗东说念主，正隐居在远郊县的怀柔城内。那是他老家的房子吧？我与老先生通了信，想请他再行提笔写点散文。南星先生复书说，他久已不问文事了。”

细读以上诸君先生对南星偏激作品的论及，使我不得不愈发感概系之。我想，像南星这样粗浅的文东说念主，如今还有吗？放眼周遭，只怕是提着灯笼火炬也难以找到了。可事实上，尽管有梁文说念这样的公众文化东说念主物和陈子善、姜德明、沈胜衣这样有影响的文学东说念主的鼎力举荐，新版《甘露巷子六号》依旧销量平平，知说念南星的东说念主依旧少得可怜。倒是最近由九有出书社出书的《中国现代文学新讲》一书，其中有对南星偏激作品的勤俭先容。该书的编辑者为钱理群教会，他以“档案”的方式，编了一部“中国现代文学简史”。书中精选作者共四十五位，入选作品六十篇。在先容南星时，钱理群教会拟了这样一个标题：“南星：成功到诗境中去生活”，标题之下，只要一份南星的著述年表和个东说念主简介，外加一篇南星的散文《来客》，以及对该篇作品的百余字短评。

此次我编的《寂然的灵魂——南星作品全集》，不仅收录了除翻译外总共能够找到的南星原创散文、诗和驳斥，还收录了南星散佚的多篇（首）诗文，以及数篇他东说念主的回忆或评介文章。此书得以出书，除了要感谢花城出书社的秉承外，实属要感谢林贤治针织的促成。他算作一个深具鲁迅风骨的学者、诗东说念主和散文家，不管是其文学眼光，照旧其秉持的公心、操守和情感，都令我敬佩。若缺了他的勉励，我兴许不会将此书的出书使命相持到底。其中的甘苦和转折，实在是太煎熬东说念主了。难忘林贤治针织曾对我说：“不管是南星诗文的好意思学价值，照旧南星的东说念主格操守，都曲直凡的。你编了一册好书，也作念了一件善事，这是在援助一个文学史上的失散者。”

我深知林针织此言，不仅仅在劝慰我这个编者，亦然在告慰南星先生的在天之灵。他算作一个跟南星相似粗浅的文学东说念主，深深地懂得独巩固文学的高低侘傺之路上苦苦跋涉的艰辛和寂然。唯愿越来越多的东说念主知说念南星，并阅读他的作品。像南星这样的作者，是不应该被埋没的。

二、南星散文的好意思学价值

这里主要分析南星的散文，尽管他领先是个诗东说念主，写了不少诗作。他的诗清新流利，意象典雅，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和天然主义颜色。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诗作，有《守墓东说念主》《石像辞》《响尾蛇》《巡游东说念主》《夜宴》等。我不妨先征引他的两首短诗，让读者一又友们拙见所及，时见一斑，恍悟其诗的内涵和意象。

小夜曲

在晦黢黑

我弹琴，

许多白杨树的叶子

聚在我的窗外。

白杨树的叶子是可爱讴歌的，

它们彻夜只可千里重地惊怖，

因为它们彻夜失去了喉音，

和我相似。

从实验上说，这是一首哀婉之诗。一个独对昏暗的弹琴者想放声讴歌，却偏巧失去了喉音，这将是如何的剧痛和愁苦呢？他的内心到底履历了如何的风暴？而他独一的知友——白杨树——也无法带给他慰藉。因为那窗外的白杨树，跟他相似，根植于昏暗之中，正在千里重地惊怖。他们同处于一种境遇中，苦衷、隐忍、招架、迷茫则无所依傍。内在的顾忌和悲愤，皆在短短的几行诗句中庐山真面。

再看他写的《矿藏》一诗：

矿藏

那一声充满喜悦的

三月的东说念主语

是别东说念主听不见的，

像淡黄色的新枝

或一年中第一次的雨滴，

被我祯祥地储藏起来了。

但一弯月亮对我说

无限尽的昼夜的交谈。

我知说念有一天我会亏空

我的矿藏和我我方，

在什么地方我不知说念，

月亮也不知说念。

诗东说念主在阳春三月，听见了别东说念主听不见的东说念主语。显著，这东说念主语是符号着但愿和空想的，像淡黄色的新枝，又像一年中的第一次雨滴，极新，充满了力量。也正是这但愿和力量，使诗东说念主祯祥地储藏起了这“东说念主语”。请庄重，是“祯祥地”储藏。也就是说，储藏是奉陪着风险的，巧合会有惊雷和闪电，抑或狂风和山洪。所幸，诗东说念主到底灭亡了惊愕，祯祥地储藏了他所要储藏的“矿藏”。然则，诗东说念主的头脑仍然是澄清的，他知说念这祯祥未必是真祯祥，他借助月亮之口说出了实情，且整整说了彻夜，足见这祯祥的水面底下，涌动着多么大的波涛。这彭湃的波涛声使诗东说念主明白，终有一天，他会亏空他的矿藏，连同他我方。至于在什么地方、什么时分亏空，诗东说念主全然不知，跑出来自满给他音尘的月亮也不知说念。那么也就是说，自从储藏矿藏那天起，忧惧就形照相遍地随着诗东说念主，令其黯然销魂。换言之，诗东说念主储藏了矿藏，就等于储藏了后怕，储藏了灾祸和失望。

这等于南星诗作的面容。他险些总共的诗，都有一种哀愁的底色，温婉中透出寒意。终点是在表达人命的玄学说念理层面，南星的诗无疑是具有创始性的。跟他同期代的“九叶派”诗东说念主，诸如辛笛等比拟，也许他的诗感染力偏弱，诗风也不如他们明白晓畅，但其作品的真切力是绝不失容的。他善于精确地捕捉日常生活的意象，以属于自我气血质的语感，呈现创作主体的内心情愫和红运之念念。就是以当今的眼光来看，南星也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的现代诗东说念主，他的诗作亦然经得起读者和时分锤真金不怕火的。

然则，当我在读过南星的散文之后，我暗里认为，他的散文比他的诗更胜一筹。这倒不是因为我我方是一个散文写稿者和散文剪辑，对此种文学有所偏疼，实乃其散文彰显出来的审好意思特质和独特气派，即便放在当下散文界，亦然新颖别致的。不管是其行文气派，照旧语言风味，都颇具“时尚气质”，并不过期。倒是时下许多散文作者写出的散文，反而显得老大龙钟，既无才气，又无灵气。行文噜苏，笔调干涩，煞白寡淡，味同嚼蜡。仅凭我个东说念主的阅读和写稿劝诫判断，南星的散文完全不错放在当下各大文学刊物的散文栏目头条发表。我如此说，坚信并未夸大其词。别看当下开阔红得发紫，或包揽了各式散文大奖的作者，倘若将他们的作品拿来跟南星的散文比拟，那是要被比下去好几条大街的。何况，我敢说，即使给当今的作者几年时分，他们也未必写得出一篇南星这样的散文。因为，时间变化太过迅猛，环境对东说念主的异化和腐蚀是巨大的，亦然无形的。即使有如南星这样文笔的作者，也不可能有南星那样的情绪了。正如钱理群先生所言，如今的好多作者，都活成了“良好的自私主义者”。

那么，南星的散文究竟好在那里，有何特色呢？

一是语言本真、灵动。众所周知，文学是语言的艺术。尤其是散文创作，对语言的条目是重要的。如果一个散文作者语言不外关，那就等于宣判了我方的死刑。语言是散文的“试金石”，亦然测试一个作者有无才华的最直接的圭臬。用个极点的说法，从某种说念理上说，写散文就是写语言，可惜不少散文作者不解白这点，总爱在题材和写法上看风使舵，心劳计绌，嘲谑花招。殊不知，假如自身莫得语言资质，即使中式的题材再特殊，写法再上流，视角再独特，亦然白搭力气，其成果只可写出平方说念理上所谓的好作品。当下那些被读者吐槽，视为平庸之作的散文，很猛进程都是平庸在语言上。

只要细品南星的散文，便不难发现，他的散文语言，冲淡和顺，诗性丰赡，质朴绵密，凝练优雅，这是极梗阻易作念到的。我顺手撮要几个片断，让咱们来观赏一下他的散文语言：

我隔着窗望向远方，远方是暗千里千里的，莫得一颗星星。这座大城当今也昏然入睡了。我在这儿默读，它不可听到一声。它威严地兀立着，只投给我无数的影子。当我莫得来时，我忆念它像忆念我的母亲；我来了，像游子伏在母亲的怀里，我合计暖和，到处充满了柔情。

——《留别》

夜间莫得月亮，云色很油腻。树木和高耸的山石开动变成怪状的黑影。如果我作念了一个失路的或走在半路的宾客，在这儿碰见暮夜，我将在树林里藏隐呢？照旧登山寻望远方的灯火，然后走下去找一个田园的茅庐？或者倚着一棵树不敢挪动双脚，听见一声虫叫而战栗起来并在心里浮动着一些可怕的幻影呢？

——《松堂》

闲隙的冬天。当我抬动手望着窗外，看见太空和树枝的时候，我就要拆开我的谈话，如果这屋里有一个宾客；或者座谈起我的书，不管是不是一册紧持住我的心念念的。太空永远是灰白色，皑皑，普遍。树枝零散地排列着，酣然欲睡的样子，其间流溢出一种风景的千里默。

——《冬天》

夜了。有一个不很亮的灯，一只多年的椅子，我就不错在屋里久坐了。外面多星辰的天，或铺着蟾光的院子，都不可引动我。如果偶然出去闲走须臾，归来后又需要迟延好久才会恢修起有的闲隙。但突如其来的是只要一个东说念主挨近灯光的时候，我的宾客就平缓地来了，往往是那长身子的玄色小虫。

——《来客》

叶子窸窸窣窣地接续打着窗扉。有的渐渐积贮在屋顶上。绿的混合着黄的，像是凡在枝端上的都离开了。

第一次深秋的声息，又似乎深秋第一次来到世界上相似。阳光老是昏暗着，悄然无息地左近了黄昏。

叶子停息的时候，周围就寂然得很。偶尔有孩子们的语声，带着笑，轻轻地远了。

——《锡兵》

像这样的语言，在南星的散文中俯拾即是。他不刻意砥砺，也不卖弄辞藻，每一句话都似阳光下的清溪，似静或动，似动或静，给东说念主一种温润如玉之感。这样的笔墨是既褪掉了火气，也褪掉了躁气的，当属上品。

二是情感真挚，不伪饰，不作念作。南星总共的散文，篇幅均硕大无比，最长的，也不卓著三千字。可就是在这些良好的短章中，却呈现出一个圆融、通透的好意思学世界。他的每篇散文皆是有感而发，绝不借题施展，为文造情。他的内心丰富、善感，又重情重义，这使得他笔下的笔墨致密而婉约，毫无造谣和编造的足迹。不错说，他写出的每个字、每句话，都是从他的心中流淌出来的，带着东说念主性温度和情感浓度。写散文，最忌讳的就是情感伪善。好多东说念主写的散文，只须读上两三段，你便能洞穿作者的充耳不闻。他们既向读者撒谎，也向我方撒谎。即便他们写的是真东说念主真事，读起来也像是虚伪虚假，连抒怀都弥散着酸腐气。加之不少作者可爱谈天休说，把明明只需三千字即可写完的文章，特地拉长至一万或两万字，以为写长文才叫耐心，有文化含量。殊不知，时局上的探索是必须要以内容算作基础的。莫得塌实的内容作复旧，即便借助所谓的演义技法，抑或诗歌和戏剧笔调（有东说念主称之为“跨文学写稿”），依然无法令读者信服。弄不好，只可制造一堆笔墨瓦砾，表皮看上去新颖、光鲜，内里却更无长物，既冷凌弃感含量，也无念念想含量，何况行文逻辑上也会显得庞大无序。

南星的散文就莫得这些毛病，他是像跟亲东说念主或一又友写信相似去写散文的。因此，他在文章中所倾注的情感是纯朴的，把我方的内心世界透顶开放，将灵魂赤裸裸地亮出来给读者看。在他的全部散文中，大大宗都是写给一又友的。故他的散文中时常会出现以英笔墨母代替的东说念主名，如“PH”“PC”“HT”“YC”“Z”“Y”“K”等。据纪果庵曾为南星未出书的诗集《寄花溪》所写的跋（原载《中国文学》1944年第4期）中自满，“PH”与南星和纪果庵三东说念主是同学，名叫唐宝心。纪果庵在文中这样写说念：“南星与PH和我是中学的同学，但友情乃有超乎同学以上的存在。在古城的时候，南星与PH间和我与PH间是等边形，为PH是顶点，要是女东说念主，PH正该是其中心。”可见他们的关系非归并般。又据王圣念念女士在《情系甘露巷子六号》一文中述及，“HT”正是其父亲辛笛的英文名字缩写。南星给辛笛写信，皆称号其“HT”，而辛笛在诗文中也以南星的英文名缩写“N”来称号他。南星与辛笛属知心，曾同在“甘露巷子六号”居住过，两东说念主都很怀念那段岁月，也都曾写诗文悼念过这段生活。南星更是将我方的一册散文集定名为《甘露巷子六号》，足见这条巷子对两位诗东说念主的说念理。而南星的其他散文，也多是在叙写跟我方筹商的东说念主事，比如他在《寄远》一文中，开篇就写说念：

PH：

可怜咱们的日子过得真实梦相似，在一个常年之中若疾病和愁苦偶然离开我，能够有技能想一想往昔，又深念念地向周围看一看的时候，就尤其合计像梦。

又如，他在《故东说念主一》的开篇写说念：

在东说念主群中忽然碰见故东说念主，合计又忻悦又惆怅。

还是一年不见了。是什么把咱们阻离隔了呢？说是因为我的懒惰，不如说是我的羞于见东说念主吧。极其不安逸的生活，同期是极其单调的，见了一又友退守千人一面的诉苦之外就是没话可说了。我渐渐寂然起来，又合计我方的周围凉爽可怕。这矛盾说明了我的心虚。

在《江水笺》的开篇，他又写说念：

预想一又友在远方，炙热的天气中也深深地感到内心的寒凉。我方似乎已流程惯了坚韧的生活，不敢信曾有过好意思好的往昔，因为一又友还是走了，带着亲切的语声，亲切的梦，而岁月是可怕的，往往对东说念主说不幸的预言，为“信念”作念证的只剩下一封来信。一切皆变，不可长存，这些熟悉的笔迹是多么可非凡呢。

再如，在《友东说念主之树》的开篇，他写说念：

黄昏。我走过一条树夹着的说念路，去找我的一又友。因为，我在屋里坐得太深刻，我好像有一丝需要什么的嗅觉，那不是寂然的嗅觉么？于是我想，我的一又友或者也合计寂然，我应该去找他。

说念路似乎编削了，我合计它是轻软的，湿润的，正如在雨刚下以前的时候。我莫得昂首，不知说念天上有莫得漂荡的白云，仅仅脚步悄然无息地加速了。

如这般情真意切的笔墨，不由得你不感伤、不感动。句句娓娓说念来，声声中听入心。看似跟走马看花，实则飞来横祸。好的散文等于这样——从作者心里来，到读者心里去。

三是善于营造意境。巧合是写过诗的缘起，南星的散文画面感极强，且意境深奥。不管是写东说念主、记事，照旧写景、状物，他往往能在三言五语中，精确捕捉到由周遭环境所渲染出来的氛围，或冷或暖，或阴或晴，或干或湿，或淡或浓……犹如古东说念主画画，草草几笔，意境全出，这不可不说是另一种文学功力。也唯有文学功力深厚者，才调达到这般田地。咱们读唐诗、读宋词，为何能够反复品鉴和试吃，其中伏击的一丝，就在于唐诗宋词营造出的意境好，让东说念主有将心比心之感。许多古代散文名篇亦复如是，像《桃花源记》《陋室铭》《岳阳楼记》《滕王阁序》等。好的散文必定有好的意境。意境是一种高等的审好意思创造，不管文章气派是千里郁的照旧明快的，书写的题材是历史的照旧现实的，都离不开意境的衬托。不测境的文章，犹如步入园林后，只见山石和水榭，却不见游鱼和花鸟，终究是少了许多道理的。

试看南星《东城》一文。东城是一个小镇，是作者的闾阎。南星许久莫得且归了，他写我方闾阎重访时的见闻和感受。文章起笔就不同世俗，并未像其他作者那样开门见山，以实写实，而是以虚入笔，意念先行：“总有一天我要去一回东城，去拜谒我分辩已久的闾阎。”顺着这个念念路，他文笔放肆一行，近似电影蒙太奇镜头般，跨越至第二段：“那是前几天呢？像是前四五天了。阿谁夜间我从北城到东城去，当载着我的电车拐了一个弯子入于我五年前走过的大街的时候，我的心便惊怖起来，比回到久别的家乡时还要惊怖。”再往下，在牵出几句写心情的闲笔之后，他写到我方跳下电车，独自走到马路上的感受。这时，写意境的句子随之而来：“远方有一些可怜的小灯火闪动着，它们照不到我的身旁。我走着，在蒙眬中走到一个城门之前，我仰望着，哦，我还意识它，它仍是那么陈腐庄严的样子，门洞内部是昏暗的、阴千里千里的，而我并莫得一丝恐怖的嗅觉，像是它也在俯瞰我，现出一种亲近的容貌……以后，我归来了，仍是在特异的晦黢黑，我蹒跚地走着，如果是一个下雨的日子，我一定会踏到泥水内部去。我听不见嘈杂的市声，我合计那时候还是是深宵以后了。我昂首望着天，天上散布着一块一块的白云，有几颗红色的星星在云缝中露着，昏暗何况无力的。”

读着这段笔墨，咱们是不是也合计奴隶作者通盘，走入了小城呢？挪动的视角，复杂的心情，俱在这幽深、阒寂之中被染色了。生分中的熟悉，熟悉中的生分，都被时分给漂洗、涂抹和抽象化了。时过境迁也罢，桑田碧海也罢，皆不如那几块白云、那几颗星星带给东说念主的包摄感来得强烈。

在这似真似幻的意境笼罩之下，咱们不错说作者写的是现实中的东城，也不错说是写的回顾中的东城。不外，这伏击吗？一丝都不伏击。诚如作者赓续写到的那样：“我的闾阎虽不在近前，但它不会离开我的心。当我冥想或者作念梦的时候，我便了了地看见它。那儿的一切都是恬静的，朴素的，温暖何况亲密的。我正如一个小孩子，徜徉在母亲所住的地方。”

紧接着，作者又赶紧将视野拉归来，落到写实上，态状起东城的一角——那条曲转折折、不宽不窄的巷子，阿谁每天都推车的小贩，巷子周围的树木和雨声……在写这一切的时候，笔调依然是充满诗意的，裕如画面感的。即等于写实，南星也写得跳脱，意境无处不在。

文末，他又奥妙地将镜头回放到了文章的发轫，形成呼应：“总有一天我要去一次东城，去拜谒我分辩已久的闾阎。但我又怕阿谁地方会对我终点的荒僻，当我干涉它的怀中时，它不以我为故东说念主，则以我为外乡的生客。那时我必会流出泪来，随着脚步滴在巷子中的地上。”

我想，读完全篇，大凡有过游子履历的东说念主，都会泪湿眼眶吧！正如贺知章在《回乡偶书》一诗中言及的：“幼年离家年老回，乡音无改鬓毛衰。儿童相遇不相识，笑问客从何处来。”这种共情趣，全赖作者对文章意境的开掘。他凭借我方对笔墨的超强明锐和出色才华，不仅在段与段之间营造出小意境，更在全篇营造出鄙俗境。

四是弃弘大主题，眷注个体和内心。众所周知，中国散文素来秉持“文以载说念”的传统，终点是那些学识富裕、铁肩担说念义的学问分子，大都有一腔伤时感事的济世情感，鲁迅号称这类文东说念主的代表。他们心胸寰宇，眷注社稷百姓，同情弱小，勇于向不公平的社会征象亮剑，发达真善好意思，鞭挞假恶丑。这使得他们以笔为旗，写出的文章或辛辣、或狰狞，直指要害，以期纠正环境，让辞世的每个东说念主，尤其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无权者过上有尊荣的生活。这样的文章，往往最易得回读者的青睐，而写这样文章的东说念主，也往往最易受到读者的尊崇。但文学毕竟是多元的，不可能只允许一种气派存在。再说，作者的气血质也不相似，有的作者天性骁勇，有的则天性温良。骁勇者自可握管代枪，用笔墨的弹药单枪匹马，开疆拓宇，拼死襄理作念东说念主的权益和目田。然则，温良者就未必有那么大的勇气，他们只表达胸中的块垒，以另一种方式，编织锦绣文章，给世界和东说念主心献上一份宁静和祥和。这两类作者，并无高下之分，却都值得令东说念主尊敬和爱戴。

南星显著属于后者。他不测于借助笔墨墙倒众东说念主推，改造时间和东说念主心，也不测于谄谀主流和他东说念主。笔墨在他那里，完全是自我的修行和心灵的慰藉。巧合是性格使然，他不可爱强烈，独爱和顺和中正，这使得他的散文独抒性灵，珍视好意思学价值。对社会生活，既不“介入”，也不“布说念”。他仿佛游离于尘凡之外，以一个“隐士文东说念主”的心态，构建属于他我方的文学寰宇。何况，他也跟我方同期代的那批京派散文家，如张中行、金克木等东说念主不同，笔墨既无博雅之风，又无学究之气，既不卖弄学识，又不兜销念念想，也很少受到那时盛行的文学念念潮和家数的影响。他算作朱光潜先生的弟子，又是翻译家，还在高校供过职，不可说学养不深厚，但他就是特立独行，自出一家。

他选拔的题材，莫得一篇是主旨弘大的，所写皆不外老友新一又、巷子庭院、花木飞虫。视角是向内的，眷注的也仅仅个体。如果说非要给他的散文拟个关节词的话，那就是“寂然”。从他的笔墨中，咱们不错察觉到南星时常处在一种纷扰现象之中。身处困境，他的精神找不到出息，加之为东说念主低调、谦和，又不善外交支吾，内心充满了搅扰和犹豫，故他的文章老是弥散着一股浅浅的忧愁，这像极了他所可爱的西班牙作者阿索林的笔墨。

且看他的《顾虑》一文，这篇文章很能代表他的情绪和文学取向。笔调依然是柔婉的，厚情的，哀愁的。作者要“顾虑”的，原来是一个摇风的日子。“昨夜我一个东说念主上了街，像是在那儿作念了独一的行东说念主。”这该是多么的寂然啊，一个东说念主在变冷的冬天的摇风中独行。这还不算什么，严峻的事实是，当现实中的摇风以前之后，留在东说念主内心的摇风又该如何排遣呢？作者南星坐在黄昏的窗口，“听见窗外有鸟的叫闻和展翅声，那声息断续着透出一些风景的曲调，我真想即刻把他们斥逐”。为何要斥逐这弄出风景曲调的鸟呢？因为这风景只可越加衬托出作者内心的不风景。“我知说念世界还是变了，好像从日间变成暮夜，我不可把太阳招归来，致使哪怕一缕薄弱的日暮的后光。”那么是了，斥逐那只鸟也便成了作者的愿望。于是，他只要走出屋门，“不自愿地向东方一望”，“那天上，正有一个圆圆的月亮映照着”。但是，这圆月也不可带给作者以愉悦，“那圆圆的脸上充满了坏心，在笑我，在揶揄我。我漫骂了它，但它并莫得千里落下去”。继而作者追问说念：“彻夜，你们是不是也看见了月亮？你们不合计它是可恨的么，在这末一天的夜里来窥伺咱们？”

读到这里，真实让东说念主胆战心摇，这种持续的挥之不去的郁愁该如何排解？作者只可清偿屋内，守在灯光底下，看屋里的狼籍的东西。“我不可也不肯去整理它们。因为这个样子是你们亲手形成的，每一件东西上有你们终末的足迹。只要这地上，你们曾糟踏过千百次的，莫得留住一个你们的行踪，我低下头寻找，眼中却蒙眬起来。”

作者在这里说的“你们”到底是指什么东说念主呢？从后文中不错看出，当是作者的死党。“你们去了，这儿的欢乐的空气也随你们而去。”死党带走了欢乐，却把灾祸留给了作者。同期留给作者的，还有失眠。“彻夜来有几次我睡而又醒，似乎总有一些闲心的事还莫得作念完，又莫得细目标解答。梦也贯穿着作念。”

原来，这一切愁绪，皆因念念念所致。“从昨天的黄昏、夜间，到今天的清晨，我时常望着天，也望着迢遥的影子问：‘我的好伴侣，还能再得相遇么？’”于是乎，作者不无羡慕地说：“让咱们永远地相互顾虑。”这才是确切的摇风，在作者的心头呼呼地刮着，永禁止息。“我只要时刻伸开我的假想，假想着你们有的在车里，有的在海上，或者停在家里，或者正在沉重的路子中。我知说念你们也正和我相似，心里在迂回不宁，为了我方的伴侣。咱们将肃静地流出泪珠，咱们的语声再不可相互听见。”

这是要多深厚、多真挚的神思才调写出如此痛彻心扉的至文啊！一个东说念主，倘能这样被另一个东说念主顾虑，那也真不枉来东说念主世走一遭了。这等于南星的笔墨，他永远在眷注个体，眷注东说念主的内心世界。爱绝不是喊标语，而是从关爱身边的东说念主开动。假如连身边的东说念主都有眼无瞳，那所谓的眷注群体、眷注百姓也就老到笑谈了。

五是写法现代，辨识度高。南星的散文，与其他民国作者所写的散文很不相似，既不同于冰心、俞平伯、梁遇春、郁达夫、丰子恺、师陀等东说念主的作品，也不同于废名、柯灵、梁实秋、周作主说念主、何其芳、许地山等东说念主的作品。他的散文莫得士医不悦，也莫得古文腔，笔墨空灵、诗性，不故作细腻，放置了那时好多文东说念编缉下的说教气味。他只珍视内心的感受，并将这感受升华成人命的意趣。他不痴呆于现实，唯在自我的精神太空之上作念狂放游。那狂放的姿态是纵容的、缱绻的、迷东说念主的。南星偏疼西方散文，不大受中国古典散文的影响，这使得他的文笔裕如“现代性”。他曾写过谈小泉八云和劳伦斯的驳斥，曾经写过谈霍斯曼和泰戈尔的驳斥，还曾写过谈露加斯（爱德华·卢卡斯）和白洛克的驳斥，很难说他莫得受过这些番邦作者的影响，他们的文学精神是重复的。但南星的散文语言不但不洋化，毫无翻译腔，反而呈现出汉语的简练和雅正。巧合真如张中行先生所言，南星是一个生活在梦幻中的东说念主，他的散文和诗，皆似他的“梦呓”。而正是这“梦呓”，形成了他独特的散文气派——灵动、婉转、天然、清新，既似一个搅扰文东说念主的低语，又似一个单纯男东说念主的自我疗愈之语。

如他写的《海棠》，登程点等于一句：“彻夜似乎是第一个冷夜。”苦衷之感活龙活现，就地，作者态状了我方在晚饭后，难耐四壁千里寂之苦，便外出到街上闲荡，看见卖生果的摊子。就地，他同情起一个在凉风中卖海棠的老东说念主：“主东说念主像是不怕凉风的，我奇怪，他为什么不早些回家呢，在这马路上行东说念主也少有的时候？但他的海棠卖已矣，我问他未来有莫得，回答是不一定。接着又说当今好的海棠还是梗阻易买到了。彻夜我才忽然看出来他是一个老东说念主，从前买海棠的时候似乎莫得看到他的面容。我走了，一面想着我方去年住的某一个城里，那街说念上的卖生果的老东说念主仿佛更不怕凉风，每夜要守候到夜半以后的。”老东说念主的活命现象与作者的情绪暗合了。于是，风推着述者朝相背的地点走去。回到院里，作者看见天角的月亮，半圆的，后光饱和。还看见蟾光下的房屋和树木照旧黑影子，“正与前几夜相似。这征象是极其相宜散布者的，但我徜徉了须臾，身上锐敏地感到一种不称心，即刻预想我方的房子，更预想炉火上去了。”去干吗呢，取暖吗？“这是秋天特有的彻夜，也许是秋天的末夜吧。”可见，即等于有炉火，怕亦然暖不热这秋天的末夜的。故而作者才在文章收尾处发出欷歔：“海棠的味说念莫得编削，但其中的汁液似乎更冰冷了。”

再如《梦雨》一文，全篇不及五百字，经作者“现代性”的笔触点染，便有了如梦如幻的意蕴和内涵。文中写说念，在五月一个多星的夜，一位名叫百药的友东说念主来拜访。他们在灯影下谈话，聊东说念主间琐事。简略那些天作者的心情十分糟糕，友东说念主来的本意是劝作者心念念洒脱一丝，爱护我方的生活。谁知聊着聊着，他们在院中同期仰头看星，并从看星中了悟到东说念主生的说念理，于是心中的沉闷也纾解了。接着，作者回忆起夜幕来临前，他与百药到户外散布的情景：“到了听见鹅叫的演义念上时，我的步骤还是十分有劲了。咱们坐在水边，望着远方有三个灯光亮了起来，黄昏的谈话是宁静的。但雨落了，莫得声息地滴在水面上，眇小像蛛丝。他说：‘这是梦雨。’”说完，两东说念主开动在“梦雨”中作诗互赠，斯情斯景，仿若踏进童话王国。

近似这样笔调优好意思、意涵深远的数百字短章，还有《二月》《沙果》《微恙》《安息》等，作者总能在不经意间，勾画或渲染出一幅生活“水墨画”，供东说念主不雅赏和幽念念。像南星这样写散文的东说念主，不管是在民国时期，照旧在当下，都曲直凡的。

三、南星偏激散文的启示说念理

我不知说念其他东说念主在读南星的散文时感受如何，归正我在读的时候感触是颇多的。他的散文带给我的启示，至少有如下三点：

一、以小见大，滴水见日。南星的散文篇幅都很短，最长的也不外三千余字。这跟时下那些动笔万言，致使数十万言的散文作者比拟，他的散文显得是那么小而又小，小到好似完全不错忽略不计。然则，正是这种小成就了南星，他确切作念到了有话则长、无话则短。他不可爱宏篇大论，也不可爱为文造情。他笔下的每句话、每个词均出自情感的真实流淌。不失实、不作念作，更不会刻意编造，重新至尾践行着“文如其东说念主”这个滴水不漏的真理。

要知说念，散文写稿对作者的主体东说念主格条目是很高的。写散文的东说念主领先必须丰足，不可情感伪善和灵魂作伪。散文的“非造谣”性，不允许写稿者生编硬造。即便作者在细节处理上应用了“拼贴”或“嫁接”之术，但所写的基身手实还得是真实发生过的。我曾经读到过一篇散文，作者在文中明明写到我方的爷爷还是升天了。其后在一次文学行动中，我恰恰见到了写这篇文章的作者。咱们在座谈中，他尽然说我方的爷爷还辞世，这真实让我莫名。倘若写散文的东说念主都这样去写散文，姑且不说是对读者的诱拐，更是对自我的不尊重。何况，一朝在文章中胡编乱造，例必会使散文走向破体，滑入弄巧成拙反类狗的尴尬之境。

目卑鄙行的许多散文，就存在这种失实倾向。为写而写，矫揉造作，一丝看不出作者的真诚之心。像这样的文章，不管作者写得多么新颖别致、多么独特异质，也都仅仅空有一副皮囊远程。有位前辈作者在评鉴一位青年的散文时说：“你很会表达，但实在没什么可表达的。”我记不起这位前辈作者的姓名了，但他说的这句话，却一直回响在我的脑海。此话虽说得较为朦拢，却又是那样振领提纲。

我曾写过系列散文“微尘三部曲”，这三部曲中的每篇文章都不长，最长的不到两千字，最短的只要三五百字。我深切地感受到，随笔章有时比长文章更难写，就像短篇演义比长篇演义更锤真金不怕火一个作者的功力。南星之是以难得，盖在于他的文章皆是以小见大，滴水见日，字字珠玑，篇篇锦绣。他笔下的每一个句子，皆是从他心灵深处吐出的“经文”。他的散文，再一次确认了好散文都是活出来的，而不是写出来的。

二、个东说念编缉调，母题知道。在南星生活的年代，作者们是普遍枯竭“个东说念编缉调”的。不管是他们的写稿题材，照旧叙事腔调都是“集花式”的，被那时的政事环境所过滤。他们莫得个体东说念主格，只要集体东说念主格，个东说念主的声息是被集体的声息所掩藏掉的。可南星不是这样，他的散文表达的粗浅是个东说念主的情感，莫得被时间语境所稠浊和变异，极地面保持了我方的寥寂性。我读他的任何一篇文章，都能从中窥见他的心灵颠簸和灵魂独语，这跟他的活命劝诫息息筹商。

在那时，南星的生活额外疲顿。他在北京浪迹天涯，平方为钱发愁。辛笛为助其度过难关，曾邀请他为上海译文出书社合译狄更斯的长篇演义《尼古拉斯·尼克尔贝》，南星翻译前半部，辛笛翻译后半部，并从我方的工资中拿出一笔钱预支给南星，以使他拮据的困境有所改善。纪果庵在《诗东说念主之笼统》一文中，也言及南星生活的窘困：“昨天接到北平的信，说南星因为穷得没法守护，回到距离一百多里之外的家乡去了，仅于每星期到城里一次，校校所编刊物之稿件，上两三个小时的课。细君坐蓐刚刚以前还是作两个小孩的父亲的他，该是如何勤劳，天然不错假想。”正是在这种情况下，南星一面为活命驰驱，一面耽于精神世界，写出了一篇又一篇柔情脉脉的散文。他心态和顺，从不怨天尤东说念主，故步自命，更不耍小灵巧，在文章中呐喊大叫。

他的文学视角是内倾的，只将笔尖上的追光打在心灵的荧幕上，演出灵魂的剧目。身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，他深知自我的甘苦和冷暖，只想用手中的笔，确实书写内心的密码和情感的暗藏。感受到什么写什么，他要的就是活命的真实——莫得什么比真实更有劲量的了。正是这种“个东说念编缉调”的施展，使得南星跟他同期代的作者区别开来，独具特色和气派。

除此之外，南星写稿的母题也很知道——即对友情的执着书写。他的险些总共笔墨，都是献给友情的颂歌。在南星心中，一又友激情胜过一切。友情既是他辞世的扶持，亦然他写稿的起源。

可叹的是，不少作者写了一辈子，都莫得文学母题。他们东写一下西写一下，像莫得地点的水流，流到那里算那里。可只要负责考查便不难发现，大凡那些优秀的作者，无不有我方的写稿母题。最典型的例子，是史铁生的写稿。不管是他的演义照旧散文，都长期如一地贯衣裳对其写稿母题的开掘——活命与红运的玄学省念念。仅以其散文代表作《我与地坛》为例，该文之是以持久以来被驳斥家和读者反复阅读与阐释，除了它的艺术力量外，更伏击的是在史铁生的文章中，真实而念念辨地传达出了他的活命和灵魂现象，这跟他的写稿母题是一体的。作者的疾苦与忧伤，迷濛与犹豫，纷扰与招架，憧憬与反省……都在指令读者进入对活命自己的明察和体察，从而去正视和念念索一些严肃的东说念主生问题，比如生与死、残疾与爱情、现实与欲望、片晌与不朽、个东说念主与天主等，这种念念索是超越性别、种族和国籍的。只要是东说念主，哪怕存在着贫富悬殊和地位尊卑的各异，都会濒临对这些终极问题的追问。

南星对友情这个母题的持续书写，使他的散文柔婉而清简，鼓舞出人命和东说念主性的后光。

三、慢工细活，好意思情共凝。南星是一个产量极低的作者，若将他一世创作的笔墨加起来，总量也不到三十万字，这对如今的作者而言是不可假想的。当今的绝大大宗作者，只怕一册书的字数都不啻三十万字。这说明了什么呢？说明越来越多的作者对文学是莫得敬畏之心的。南星是个脾气和睦、敬惜笔墨之东说念主。他从不坐蓐笔墨，只吐露心声，将心声转机为笔墨。南星写稿的少和慢，使其笔墨超群绝类，纡缓深致，半说念落发，给东说念主宁静、祥和之感。这也充分诠释，一个作者的文学成就，并非以数目而是以质料取胜。鲁迅一册薄薄的《野草》，抵得过无数作者的著述等身。

好像正是因为写得慢，南星十分珍视我方散文的好意思学品性和情感含量，这亦然散文之是以为散文最伏击的两个特质。有东说念主将散文称为“好意思文”，所谓的“好意思”，并非单指时局之好意思，也指内容和气派之好意思。勤俭是好意思，鼓舞是好意思，力量是好意思，和顺是好意思。但不管是何种好意思，审好意思和情感都是散文的立文之魂。倘若一篇散文笼统审好意思和真情，不管它的内容多么奇特，念念想多么深奥，皆是平庸之作。

有不少作者写出的散文，学问不可谓不遍及，不雅点不可谓不私有，视野不可谓不轩敞，内涵不可谓不丰富，却为何仍是不受读者青睐？其中一个伏击原因，就在于他们的散文彰显出来的“审好意思性”和“情感力”不及。或学问大于文本，或念念想大于文本。写散文，毕竟不是写论文，也不是写观测讲演，更不是写学术文章，它需要有独属于散文的审好意思建构。

我曾遭受好些散文作者，他们自信满满地跟我讲我方的文章如何具有现实说念理，揭示的社会问题如何深刻，可我看后，嗅觉他们写的根蒂儿就不是一篇散文，而是一堆散文素材。论语言，语言不外关；论结构，结构不严实；论视角，视角不独特；论情感，情感不本真。如果连这些审好意思和情感层面的问题都莫得措置，不管作者写得多么卖力，掌持的材料多么详细，也不可能写出为东说念主称说念的散文。

南星散文的最大魔力，就在于它的审好意思价值极高，又极具情感深度。支吾翻开他的肆意一篇文章，只需读上一个片断，你便会坐窝被他的笔墨所迷住。他的语感、意境、氛围、气味等等都在投诚读者，让东说念主读了还想读，致使舍不得连气儿读完。这等于好散文的魔力，要颜色有颜色，要韵味有韵味，要画面有画面，要情感多情感，要温度有温度……它宛如春风和阳光，能带给东说念主巨大的审好意思愉悦和心灵劝慰。

（原文刊发于《现代》2025年第2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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